寻找一组建筑

本世纪之初，法国企业家阿尔伯特·肯恩预料，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，到本世纪末，世界上一些文化古迹将会消失，为此他发愿要建立一个“地球档案”，把世界各地的名胜古迹和风土人情，拍摄成照片，记录下来，传给后人后世。于是，在1908年，肯恩开始了他的环球旅行。现在，这些珍贵的档案照片，还都完好地保留在上塞纳河省肯恩家族的庄园里，自从他去世后，庄园建成了博物馆。在本世纪即将结束之际，阿尔伯特·肯恩博物馆正在紧张地工作，整理研究这批档案照片，并将印成专书，在全世界发行。黑白摄影和彩色摄影，都是法国人在19世纪后期所发明，这批档案照片，则是肯恩先生留给20世纪的一份巨大的精神文化遗产。

肯恩先生曾两度到我国旅行，一次是1908—1909年，拍的是黑白照片；一次是1912—1913年，拍的是彩色照片。今有法籍华人建筑师邱治平先生搭桥，肯恩博物馆将把这两批中国照片的复制精品，赠送给我国有关单位。因为当时的记录没能保留下来，现在只好根据照片本身，请各方面的专家帮助鉴定。我的专业是研究建筑历史与历史建筑，又在博物馆和考古所工作多年，所以邱治平先生和肯恩博物馆馆长杰·鲍索蕾女士找到我恳请帮忙，并最后验收把关。

这是一项很困难的工作，因为已经消失的建筑不好辨认，特别是哈尔滨、沈阳和张家口等地的难题较多。几经努力，哈尔滨的难题今已全部考清；沈阳我已去寻访过；张家口的几个难题困扰未决，我也没敢贸然闯去，怕扑一个空。难题之一是一座寺院，肯恩先生1912年偕摄影师史蒂芬·巴塞先生所拍的这座寺院，还是一处不小的建筑群，依山构筑，殿宇建筑分布在三层台地上。如今这座寺院已消失或仅存残迹，单看这张照片，已经没有人能认得出来了。

去年我在书市淘书，偶然见到《郑振铎文集》第三卷散本一册，当即买下，是因为书中的《西行书简》有大同、云岗及归绥（今呼和浩特）四召，以及百灵庙、昭君墓等名胜古迹的记载，并有张家口一篇，提到云泉寺和地藏寺。《西行书简》记云泉寺云：

次到赐儿山，山为张垣最有名的胜地，有汽车道，正在修理，可直达半山。山一名云泉山，上有云泉寺。寺为娘娘庙，顺治辛卯重修，求子者多祷于此，故香火很盛。殿下有二洞，一曰冰洞，终年皆冰，一曰水洞，冬日不冻。但入而观之，则水洞当此夏季，当然有水；而冰洞则干涸见底。不仅无冰，也不见有水。娘娘殿两旁有忠义宫及袁公亭。忠义宫祀关羽，袁公亭则祀清时粮厅袁某者。

这段描述和上述一张全景照片相合。还有一张照片，石崖台基上建一亭，石崖上辟两个券门，左门洞上的扇形石额刻“冰洞”二字甚清晰，右门洞上的扇形石额刻“水□”二字，水字甚清晰，对照郑先生所记，无疑正是“水洞”二字。又有一张山门照片，门额上悬蓝地金字木匾，读了郑先生的文字，再用放大镜仔细看，“云泉寺”3字尚依稀可辨。从而可知，这一组9张寺庙照片，全是拍的张家口云泉寺。

郑先生的文章题为《西行书简》，是用书信体写的游记。前面《题记》中说，“此行得友好们的帮助不少，特别是冰心、文藻夫妇。这趟旅行，由他们发起，也由他们料理一切。”有了这个线索，我便去查冰心女士的文集。《冰心选集》第3卷收有《平绥沿线旅行记》，1934年7月9日所记《张家口》一节，正有赐儿山云泉寺的描述，与郑先生所记大同小异。冰心夫妇发起这趟旅行，是应平绥铁路局长、他们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沈昌先生的邀请，利用暑假，组成平绥铁路沿线旅行团，用的是平绥铁路局的公事专车，“卧铺、书案应有尽有，一切设备均极整齐舒畅。饭车上的厨师，自言是梁燕孙旧佣……”他们一行8人，有明确分工，陈其田先生考察沿线经济状况，雷洁琼女士考察宗教状况，郑振铎先生考察古迹故事，顾颉刚先生考察民族历史，吴文藻先生考察蒙古毡房，谢冰心女士记载途中印象，文国鼐女士写英文导游小册，赵澄先生担任摄影。这趟旅行实际上是一次社会和文化方面的综合调查，创意和运作都很好。

冰心一行于1934年7月7日从清华园车站发车，经宣化、张家口、大同、丰镇，到了平地泉，因大雨路断而返回。8月8日再从清华园发车，文国鼐女士因赴北戴河未偕行，由容庚先生加入，还是一行8人。这次中途不再停顿，直到归绥，再去百灵庙及包头等地。这趟旅行收获很大，归来以后，冰心写了《平绥沿线旅行记》，1935年2月由平绥铁路管理局印行，同年3月北新书局出版时改名《冰心游记》。